自然知道自己这一身阴气是从寒洞复生之中而来,便拱拱手道:“梦娘好眼力,只是这天生与否,难不成还有什么不同么?”
“这算什么眼力?”梦娘轻轻地笑了声,“你这人,秉性倒也可称温醇二字,还生有心尖之火。你若生来便是阴体,又怎可能于纯阴之中生出一朵火来?”
宁和恍然:“原来如此。”
“我亦没想到,青云子那些不成器的后辈里,竟也能出个你这样的人物来。也是奇了。”梦娘道,声音悠悠柔柔,动听极了。
即便如今她只是株寸高的小树模样,光听这声音,也能叫人从脑中勾勒出那一位一袭粉裙的佳人模样来。
宁和听了,忙摆了摆手道:“这话却从何说起,我从前不过是个凡人,机缘巧合,才来到此处。怎当得起你如此夸赞。”
“凡人?”梦娘又笑了:“你莫不是以为,心尖火是什么人都能有的么?此火非人者不能生,非人之大德者不能生。‘古有大德者,心上生灯火,神光照世人。’此火可灼神魂万物,亦可度世间万灵。我从前只当是什么仙神传说,不曾想,今日竟真见了一回。”
“可惜啊……”她忽然轻轻叹了口气,自语道:“若是从前,我遇见的是你,可该有多好?或者干脆谁也不要遇见,只做棵树自由自在,也好过年年在此挨着那疯子,到死了也不得超脱。”
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像是带着几分恨意。
那疯子?是说庄兄吧。
宁和不由沉默,有心想说庄兄性情虽是反复了些,但也不至于沦为疯癫之流……可又想到那日,庄岫云一挥袖将梦娘打作一团烟雾的情景,便又把嘴闭上了。旁人之事,还是勿要妄加置喙为好。
她不说话,梦娘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声。
过了会儿,忽道:“索性我如今也无事可做,与你说些往事,倒也无妨。我问你,你可知,我是棵什么树?”
宁和稍加思索,答道:“莫不是那梦乡树罢?”
这并不难猜。那花溪客栈外头,长的最多的就是这种树,梦娘又常常穿着同那花树一色的裙子。想到祁熹追曾与自己说过的有关此树神异之处,宁和心中一动,其实已有了些猜想。
梦娘说:“是啊,他们叫我梦乡树。我啊,是这天地间唯一的一株梦乡树。可唯一一株又如何,这天地间除了你们人得天所爱,如我等草木走兽之流,越是少有,就越难生出灵智。”
“那是许多年前了,久得我都快要忘了。那时我尚且一片懵懂,只懂得凭着本能四处行走。我生来便要为人五情六欲所印,思念、后悔、痛苦、仇恨……越浓烈的情感,越能将我引来。每至夜色朦胧之时,我便乘着风来到他们的院中屋前,悄悄地汲取那些情感。饱足后便开得粉花一树,叫他们得美梦一场。”
她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啊……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大约就是那晚进了那个叫柯进的人的院子。”
“柯进……”宁和听过这个名字:“似乎正是,那位传说中创下了一式名为梦乡术之术法的修士之名?”
“你也听过?”梦娘笑道,“那你可知,这梦乡之术,是用来做什么的?”
宁和摇头:“这道不知了。”
“那柯进思念故乡,可他的故乡早就毁了。我便叫他梦中回去了一趟,不想这人醒来不知足,非要强行将梦中所见拉入现世。逆转天时伦常,当即反噬而死。”说到这里,梦娘笑了一声,似嘲似讽:“可他都死了,前车之鉴如是,有人听闻了此事,却还想要来重蹈覆辙。是,我说的就是庄岫云。”
“庄岫云找到了柯进留下的木简,从里头找到了梦乡术的记录。然后他找到了我,将我带回了青云山,用阵法封在门前。他比柯进能耐许多,将那梦乡术一改再改,竟真叫他改成了。他将我点化,生出神智,叫我助他施展此术。”
“可柯进只想见昨日之景,他想见的,却是昨日之人。”梦娘轻声道,“正如你所想,他相见的那人叫做陈长青,是个凡人。”
“可惜啊,梦乡树只能叫人梦见昨日,他以我为根基施展出来的梦乡术,纵然他如何道法滔天,自然也只能重现昨日。昨日的陈长青死了,他梦里的陈长青,自然也会死。”梦娘说,“千年来啊,庄岫云将这术法施了不知有多少回。可无论他如何尝试,却也从未有一次能将人救下来。陈长青要么死在客栈里头,要么死在林中。说来离他最近的一次,正好还就是你们这一次,居然叫他们两人见了面。虽然啊,还是死了。”
“但也正因这一回人就死在他面前,更叫他心神受创,倍胜以往。”
原来是这样。
宁和呼吸微颤,想起当日种种,又想起庄兄那日骑马狂奔而来的一幕,心中唯余酸楚。半晌,长叹一声。
“要施梦乡术,所依托的是他庄岫云的记忆。人之记忆存于神魂之中,他将这记忆一次又一次从神魂中提炼出来,投入进去。于是陈长青每死一次,便是对他自己神魂的一次重创。兴许再过上千年,或者只需百年?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