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哀亡谷覆灭那一天， 她永远也忘不了。

&esp;&esp;天幕低垂， 浓云如墨， 乌沉沉地直往下坠，好似要兜不住天穹一般。放眼望去，山谷间充斥着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逼仄感。

&esp;&esp;冲天的惨叫不绝于耳， 混乱四起，到处是慌乱奔逃的身影。

&esp;&esp;潇潇飞雪落在人们身上，不过几息功夫，一个大活人便被生生融成一滩脏污的血泥。

&esp;&esp;皮肉、骸骨不存，连神魂都被腐蚀殆尽。唯有血流了遍野，一滴一滴渐渐汇成猩红交错的溪河。

&esp;&esp;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走投无路，躬着身体将年幼的孙女紧紧护在怀中，用纤瘦的臂膀撑开一线庇佑，为女孩遮挡这场恐怖的杀人妖雪。

&esp;&esp;但她并没能撑多久，很快化作血水浇下，淋了女孩满身。

&esp;&esp;亲人的血犹然温热。

&esp;&esp;女孩呆怔着，僵硬着双腿忘了逃命。所有的族人都在这场妖雪里死尽了，举目四望，唯有她活了下来。

&esp;&esp;风雪似乎长了眼睛，独独绕过了她。

&esp;&esp;……那个人为什么放过她？

&esp;&esp;女孩浑身颤抖不止，恐惧地看向远处。

&esp;&esp;远山轮廓朦胧，唯有一道立在天地间的雪白人影清晰可见。

&esp;&esp;那是个青年模样的人，打着一把破破烂烂的伞，像是随手捡来的。他朝女孩走来，闲庭信步一般，衣袂飘扬若流风回雪，掠过遍野血色。他姿态优雅，身下的野花草木却尽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枯死，途经之处，寸草不生。

&esp;&esp;不过三两刹那，他便鬼魅似的来到近前。

&esp;&esp;青年眉目清冷，霜姿玉骨，长得不像引来妖雪的鬼魅，倒像来救世的仙人。

&esp;&esp;令人想起白玉菩萨面、慈悲莲花眼的神像。双目微垂时，薄薄的眼皮上有朱砂痣一点。

&esp;&esp;可是眼神却很阴涩。

&esp;&esp;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厌世淡漠，好像万事万物在他眼中都只是渺小蝼蚁，随手碾压，毫无负罪。

&esp;&esp;青年凝视着女孩，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悬在她的下颌前，接住顺着脸颊淌落的血珠。

&esp;&esp;这个动作温柔得仿佛透着怜意，好像想要安慰她。

&esp;&esp;——若不是他收回手后，低头嗅了嗅自己瘦长的手指，然后开始舔舐品尝起来的话。

&esp;&esp;“灵族后人，血果真鲜甜。”青年淡白的唇染上艳色，他喟叹一声，很不讲究地用衣袍擦了擦手。

&esp;&esp;女孩仿佛吓得呆傻了，不知该作出什么反应，眼眨也不眨，傀儡似的死死盯着他。

&esp;&esp;青年微微弯身，温和地问：“小姑娘，你害怕吗？”

&esp;&esp;女孩眼睫颤抖，喉咙像是被卡住，说不出一句话。

&esp;&esp;“你爷爷死得那样惨，你瞧见了，应该会伤心吧。”青年瞧着她，自顾自道，“大家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你可感到羞愧？”

&esp;&esp;女孩惨白的唇翕动了一下。

&esp;&esp;青年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却半晌没等到下文。他也不恼，微笑道：“伤心，害怕，羞愧……那都是些什么样的感觉？你告诉我，兴许我就不杀你了。”

&esp;&esp;像极诚心求教的学生。

&esp;&esp;青年的怪异本身，远比这场妖雪还要悚人。仿佛他不是人，而是披着人的皮囊学习七情六欲的某种邪恶之物。

&esp;&esp;彻骨的冷意爬上脊背，女孩呆滞良久，突然间有了反应，她尖叫一声，扑上去狠狠咬向他的手。

&esp;&esp;青年不躲不避，任由这小女孩疯狂撕咬，仿佛感知不到疼痛。她人小力气弱，可此时竟然生生咬碎牙齿，扯下他虎口一块血淋淋的肉来。

&esp;&esp;青年安安静静看她半晌，扯出一个渗人的笑：“啊，我明白了。”

&esp;&esp;“你觉得‘愤怒’，对吗？”他说道，语气里隐隐带着一丝兴奋，好似勤学的学生探索到了新知识。

&esp;&esp;女孩动作一顿，不禁毛骨悚然，寒意随着对方的话音从头顶浇落，一路席卷四肢百骸。

&esp;&esp;眼前的人太诡异了。

&esp;&esp;她从未产生过如此感觉，不惧疼不惧死，只惧怕多看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