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清晨,空气冷得像一层薄霜。窗外的纽约街景在晨雾里模糊成一幅湿润的油画,车灯与人影被稀薄的光线晕染成柔和的色块,仿佛在玻璃后流动。
徐安从卧室走出来时,身上的睡袍松松拢着。她的步伐很轻,眼神里有睡意未消的惺忪,还有浅眠被噩梦反复打断后留下的麻木与迟滞,仿佛她的意识依旧停留在前一夜的黑暗里,只是被日光硬生生推到明亮中来。
魏锋正立在落地窗前,身影被晨光拉得很长,手中握着一杯温热的黑咖啡,手机贴在耳侧,嗓音冷静从容。
“晚上,”他顿了顿,低声吐出几个字,“把俞教授,还有孩子,一起请过来。”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说了什么,他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挂了电话,指尖在瓷杯壁上轻轻敲击,像在盘算着什么。
徐安没有立刻开口,只是缓缓走近,目光落在他身上,神情安静却紧绷,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防备,低声问:“你要见他们?”
魏锋转过身,目光与她接触的瞬间似乎有短暂的停顿。但很快,他的唇角勾起一抹看不出情绪的弧度:“怎么,不愿意?”
徐安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沉默里隔了一层不散的雾,像是在极力压抑昨夜残留的疼痛与羞辱。
“既然都来纽约了,我肯定要尽地主之谊。”魏锋放下咖啡杯,走向餐桌,语调平缓无波:“毕竟是我妻子心中重要的人。”
他说到这儿,轻笑了下,又补了一句:“何况,也该让他看看,你现在的生活。”
徐安的指尖在宽松的袖口里缓缓收紧,却依旧没有说话。
他侧过身,随手理了理衣袖:“放心,我会很有礼貌的。”
屋外的雾气被晨光缓缓撕开,金色的光线悄无声息地铺进屋里,落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空气中混杂着咖啡的苦香与秋日的寒凉,安静得连钟表指针掠过的细碎声响都显得刺耳。
很快,有人抬着一箱又一箱的食材送进屋里,随后又有厨师进门开始在厨房里忙碌。快到傍晚时,侍应生陆续出现,他们训练有素地在大餐桌上铺上桌布,银制餐具在灯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徐安站在楼梯口,看着这些陌生人熟练地将这个空间改造成一个冷静而隆重的舞台,心口涌起一阵难以言说的陌生感。她无比清楚,这张餐桌几乎从未在生活里真正存在过,她平日里,不过是在厨房的岛台边随意对付三餐。而如今,它被摆设成一场仪式,戏台上即将登场的都是她最熟悉却最陌生的人。
黄昏渐近,暮色与灯光交织,空气中酝酿着一种未被说出口的紧张。俞景和小孩终于被接来了。俞景略有些拘谨。孩子安安静静,一手紧紧拉着俞景,另一只手里攥着辆小汽车,低着头,像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魏锋迎上前,举止客气,言辞从容,仿佛真正履行着“主人的礼节”。徐安站在一旁,唇角保持着一个极轻浅的笑容,隔着魏锋对俞景点了点头。他们的目光在昏黄的光线中短暂地交会,随后便各自收回。
四人落座。魏锋在主位,姿态闲逸。徐安在侧,俞景带着孩子坐在对面,他们之间被刻意隔开一段距离。
侍应生们很有秩序地将菜肴一盘盘摆好,轻手轻脚地倒酒,石榴红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流转出光影,映照出每个人刻意维持的平静。
“俞教授,”魏锋端起酒杯,像是在闲聊:“听说您是做高能理论的,最近的研究还顺利吗?”
俞景向他略举了举杯,回答简短而克制:“算是有些进展。”
魏锋淡淡一笑,话锋一转:“我听说,最近政府砍了不少基础科学的经费。俞教授那儿没有受影响吧?”
俞景的嘴角勉强牵出一个苦涩的笑:“我的经费也都被砍了。不过我们做理论的,有纸有笔就能继续。只是学生不好养。”他顿了一下,又补充:“我也在寻找新的经费来源,总有办法的。”
魏锋微微颔首,好似在赞许。他漫不经心地转着酒杯,光影在杯壁间流转,仿佛在不经意间吐出一句:“我和几个朋友有一个基金会,专门支持基础科学研究,特别是俞教授这样的理论物理学家。如果俞教授有兴趣,可以把研究计划发给我。”
俞景的眼神落在杯中,唇角轻轻抿紧。沉默了一瞬,他终于客气地说:“那多谢魏总了。”
魏锋的笑意轻轻飘飘:“谢就不必了,资助俞教授这样的科学家,是我们的荣幸。还要劳烦俞教授推荐一些合适的学生来我们基金工作。毕竟先得填饱肚子,才能安心读书。”
桌边,孩子抱着玩具车,低头一遍又一遍地滚动着轮子,动作机械又安静。
魏锋的视线落在小孩身上,似乎只是随口一提:“我也在筹备设立一个针对自闭症儿童的专项基金,做康复和研究,也会有针对家庭的帮扶。到时候,你们或许能轻松些。”
俞景明显愣了一下,眼底浮起复杂的情绪。他踌躇了片刻,起身向魏锋敬了敬,语气里有刻意的恭维:“那就……太谢谢魏总了,我先干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