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名黑衣侍卫呈扇形围住院门,虽未出刃,但观其形体皆是常年习武的好手。
而阿措赤着脚站在门前石阶上,手中只有一把鱼叉,单薄的背影绷得像张拉满的弓。
视线越过众人,宋蝉的呼吸彻底凝滞了。
黑衣形成的屏障后,陆湛的身影自其间破出。虽立于众人之后,但他通身流泻的威仪,足以压过众人,让整个院落的气压都为之一沉。
四目相对,宋蝉不自觉地后退半步,一时不敢相认。
数次相见乃至更亲密的接触中,他或是在暗狱里执笔批红的阎罗,或是朝服加身时的意气峥嵘。
她却从未见过这般的陆湛。
陆湛原本就凌厉的下颌线条,如今瘦削得更为分明,面上多了几分病弱之色,如同剥去所有伪饰,弱化了眉眼间的压迫。
他嘴角噙着笑,可眼底竟凝练着几分痛意,如玄冰般刺人。
“阿翠姐。”阿措仍死死盯着那些侍卫,“这些人自称是大燕来的商人,要找你谈药材买卖。”
“宋姑娘。”陆湛忽然开口,声音比记忆中沙哑许多,“我们千里跋涉而来,又是同乡,难道连杯粗茶都讨不到了么?”
他向前迈步时,宋蝉才发现他右腿似乎带着伤,脚步比往日迟缓半分。
阿丹此时拎着茶壶冲出来,滚烫的茶水≈ot;哗≈ot;地泼在陆湛脚前,阻止了他的前进。
“谁准你们闯进来的?”少女像护崽的母豹般挡在宋蝉前面,“走走走,阿翠说了不认识你们!”
水花溅上陆湛的衣摆,在昂贵的云纹锦上洇开深色痕迹。
他目光却未有半分躲闪,始终锁在宋蝉眉眼之间。
“宋姑娘,当真要如此无情?”
陆湛轻声问。晨风吹起他的衣角,有那么一瞬,他虚弱得仿佛随时会倒下。
虽然只是一瞬而过,但宋蝉确信,她刚才又看见了陆湛眼中熟悉的冷意。
她太清楚这种眼神背后代表的含义,那是他即将发怒的前兆。
陆湛是个疯子,他向来有仇必报,绝不接受背叛。
如今他都能拖着病体亲至济都,又怎么可能善罢甘休。
“郎君若执意想要谈这桩生意,便随我进来吧,”宋蝉顿了顿,“只是还请独自入内。舍弟妹年幼胆怯,怕见生人,还望诸位侍卫大哥在院外稍候。”
关门前,她将阿丹往后推了推,在阿丹耳边轻声嘱咐:“你先带阿措去海边,暂时先别回来。”
阿丹还想说什么,却被宋蝉的眼神制止。
屋内终于静了下来,只剩茶壶里沸水滚动的轻响。
宋蝉垂着眼,素手执壶,将白水缓缓注入粗瓷杯中。
水声泠泠,衬得这方寸之地愈发寂静。
她刻意放慢动作,仿佛这样就能多拖延一刻,不必直面陆湛灼人的目光。
“岛上没有茶叶,只有白水。”她将茶杯放在陆湛面前,语气平静得像是寻常待客。
“阿翠?”
陆湛忽然开口:“什么时候改的名字?”
宋蝉指尖微顿,杯沿溅出一滴水珠。
她如实道:“到了岛上,顺着当地的名字取的。”
陆湛面上不动声色地接过茶杯,目光始终落在宋蝉身上,仿佛要将这些时日的空白一寸寸补全。
“阿蝉,是我小瞧你了。”他忽然低笑一声,笑意却未达眼底。
“没想到你有这样大的能耐,能逃到济都来。”他嗓音沙哑,极力压制痛楚,“你可知道为了找你,我每天过的都是什么样的日子?”
宋蝉心里叹了口气。
即便看见陆湛如今失意的样子,她也不过微微一怔,心底却掀不起半分波澜。
济都的烟火气早已洗净了她对大燕的眷恋,更遑论那些与陆湛纠/缠的过往。
他是生是死,是痛是悔,于她而言,早已无半点瓜葛。
“大人出身矜贵,身边有的是人侍奉,也绝不会缺女人。”她终于舍得抬眼,目光平静如水,“大人何必如此想不开呢?”
放陆湛进来时,宋蝉已做好了承受风暴的准备。
是她叛了他,是她一次次欺他骗他,倘若今日他要她的命,她也无话可说。
可陆湛只是沉默地望着她,眸中翻涌的情绪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阿蝉,你瘦了。”
他嗓音低哑,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无奈与疲惫。
“这些日子,我也想了许多。”他低声道,“从前你有过失,我亦有不到之处。上天垂怜,让我此次失而复得,已是恩赐。”
他伸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袖角,却又克制地收回。
“只要你愿意随我回去,过去种种,我可以既往不咎。”
“我们换个身份,重新开始,可好?”
屋内陷入长久的静默, 连窗外的风声都清晰可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