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嘉宁第一次听时只觉得宁莲太久没有去过公司,还不知道家贺与谨记水深火热的关系,但他又不能和宁莲坦白自己和李谨正打得你死我活。后来就已经习惯嘴上应承着,实际将母亲的这句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不去给彼此徒增烦恼。
“不用解释的。”贺嘉宁晃了晃水杯,只说了这句话。
如果认真一点,他应该说“不用抱歉”,或者“你没有对不起我”,又或者开玩笑地说上一句“我原谅你了”应该是一个更好的反应,这两种话都可以如他现在所愿作为结语来结束这个令他不那么自在的话题。但莫名地,他说不出口。
李谨说:“这不是解释,是抱歉。”
贺嘉宁抿了抿唇,正要勉强说出那句“不用抱歉”,却听李谨继续道:“不是为谨记对家贺做过的那些事道歉,是为我对你想错的做错的道歉。”
“谨记不止是我的谨记,他是我们团队所有人的心血,为了它的发展,我必须站在公司的角度上去做决策,哪怕回到那个时刻重来一次,我也会选择继续与家贺竞争。”李谨顿了顿,“只是我原来的一切都太过顺风顺水,哪怕到我的养父母家,他们并不富裕却待我很好,从学习到工作再到创业,我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所擅长的,所以我一直是个自以为是的人。”
“今天学冲浪的时候,一开始我确实是只为了能跟上你的进度才用心去学,我以为这项运动并不会比我以前学过的那些困难多少。事实上,我完全学不明白,如果我又不愿意放弃,我就会一直处在这种痛苦中,直到逼自己放弃,或者逼自己麻木。我只是在身体上痛苦了两天,已经有些无法忍受,只是因为还有希望能一起出海的目的作为支撑。如果我是你,我撑不下去。”李谨一口气说了许多,停顿片刻才继续道,“所以我抱歉是因为我想错了许多,我从一开始就自以为是地认定你的想法,以至于太过想当然地无视你的痛苦,后来又认不清自己的真实想法不去和你沟通,我……不该明明已经把你当成可敬的对手但不肯承认。”
李谨剖析自我的话语分明字字平缓,连呼吸都没有急促过几分,字句间的内容和态度却那样重,眼睛也始终望着他的双眼,由不得贺嘉宁躲避,他下意识抬起头回望李谨这张尚未被病痛折磨过的年轻的清俊面庞,又在他黑色的双眼中看到同样年轻的自己,他忽然觉得有些荒谬:上一世短短不到三十年的时间,从他到贺家之后,究其一生他都在寻求获得认可——贺广与宁莲、管家与佣人们、同龄同辈人们、集团董事会的股东们、企业高管们、同事、下属、客户的认可有的认可他从未得到过,有的认可得到了又容易叫人疑心是虚情假意的奉承,更多的人觉得“认可”这种看不见摸不着带不来利益的虚无并不重要,他——有财力有地位的年轻掌权者,并不需要。这么多年后,在他已经放弃了这条路后,这句“可敬的对手”的认可,居然自李谨口中叫他得到。
他也曾想过要去倾诉以期得到理解,很多次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从李谨口中说出的这些话,对他来说,到底该算是命运意外的馈赠,还是聊作安慰的温柔?
贺嘉宁说不出话来。
李谨陪着他沉默了一会,贺嘉宁忽然向他伸出手,“烟。”
李谨往他手心一放,一颗柠檬糖。
贺嘉宁无语。
“你还没成年。”见贺嘉宁翻白眼,李谨乐了,“身体没到也是没成年,还有几个小时也是没成年。”
贺嘉宁把柠檬糖丢回给他,“所以你现在改变对我的态度,是为了弥补过错?换你的心安?”
“不全是。”李谨摸了摸口袋,竟然又拿出块奶糖递给他,“也是想让你开心点。”
贺嘉宁拈起奶糖研究了一下才剥开放进嘴里,含混着和他抬杠,“你说这些话之前我都还挺开心的。”

